“一首抗日歌曲抵得上兩個師的兵力!”
——《松花江上》的創(chuàng)作者和創(chuàng)作過程
1936年11月西安事變爆發(fā)前后,西安全城到處可以聽到《松花江上》歌聲。后來,這首歌曲又迅速傳遍全國!端苫ń稀钒l(fā)表后,強烈地觸動了中國人的亡國之痛,歌聲所至,莫不唏噓,成為中華民族刻骨難忘的抗日歌曲之一。
鮮為人知的是,《松花江上》的誕生地是西安而不是東北,詞曲作者張寒暉也不是東北人,他也不曾到過東北。
用歌曲喚醒民眾
一曲《松花江上》,唱出了在鐵蹄下遭受凌辱、流離失所的東北人民的悲苦及心聲。它的創(chuàng)作者就是與冼星海、聶耳并稱“音樂三杰”的張寒暉,他一生創(chuàng)作了《軍民大生產(chǎn)》《去當兵》等70多首抗戰(zhàn)歌曲。
張寒暉的母親去世早,父親張振洲靠教書養(yǎng)活張寒暉弟兄5個,以及張寒暉年邁的祖父、祖母。家里終年糠菜半年糧,貧寒度日,實在養(yǎng)活不起眾多的孩子,將張寒暉最小的五弟送了人。
在當時傳統(tǒng)思想影響下,不愿斷送張家的書香之脈,張寒暉的祖父和父親還是東挪西借地湊足學費讓7歲的他入私塾讀書。幼時的張寒暉聰明但是非常淘氣,11歲時到距家10里的翟城村高小讀書。整日食不果腹的張寒暉,靠著堅強的毅力艱難求學。在學校期間,對歌曲表現(xiàn)出濃厚的興趣,經(jīng)常唱一些民謠和愛國歌曲。
1919年,五四運動爆發(fā),讀初中的張寒暉走上了街頭,宣傳抵抗日貨,被學校開除。于是,他轉(zhuǎn)到保定高等師范附中學習。在這里,他接觸到了《新青年》和《每周評論》,接受革命理論的陶冶。
1920年,曾受民主主義思想影響的張寒暉直接去了北平,在北平私立電氣工業(yè)學校學電工。
不久,張寒暉考入北平人藝戲劇專門學校。之所以報考這所學校,一是他從小喜愛戲劇,特別愛唱家鄉(xiāng)獨特的地方戲——定縣秧歌;更主要的原因是人藝戲劇專門學校不但管學生的吃住,還發(fā)給一些零用錢。
1925年,張寒暉考入北平國立藝專戲劇系,同年加入共產(chǎn)黨。在藝專,他在著名音樂家趙元任教授的指導下,對民族音樂、河北梆子、河北民歌及昆曲等進行了系統(tǒng)的學習和鉆研,為后來的音樂創(chuàng)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。
1926年,張寒暉帶領同學參加“三一八”反對段祺瑞軍閥政府的游行,跟隨李大釗在游行隊伍中一起高呼“打倒帝國主義”“打倒段祺瑞”等口號。軍閥政府瘋狂搜捕愛國進步人士,李大釗慘遭絞殺,張寒暉也上了通緝的名單。張寒暉連夜剃光頭發(fā),逃離北平,一路步行400多里回到家鄉(xiāng)——在一天深夜,光著頭、赤著腳出現(xiàn)在妻子的面前。
回到家鄉(xiāng)的張寒暉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和追求,他幫助定縣民教館進行秧歌、民謠的搜集研究工作,并參加了由晏陽初領導的平民教育會,編寫農(nóng)民通俗讀物,參與創(chuàng)作了《農(nóng)夫歌》《除草歌》《農(nóng)家樂歌》《高頭村歌》等歌曲,編印了《普村同歌集》。
1930年,張寒暉在北平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(lián)盟,幫助組織劇社。九一八事變爆發(fā)后,張寒暉在中共河北省委的領導下,整組定縣地下黨組織,組織農(nóng)民運動,成立抗日救國會,并以古老民歌《三國戰(zhàn)將勇》的曲譜填寫了《可恨的小日本》,以《滿江紅》的曲調(diào)填寫了《告我青年》,號召青年“激奮進,齊赴國難”。
從此,他開始了用歌曲喚醒民眾投身抗戰(zhàn)的革命藝術生涯。
1933年2月,張寒暉接到他在北平國立藝專的同學好友劉尚達的信,邀他去西安工作。劉尚達時任陜西省教育廳社會教育科科長,兼任陜西省民眾教育館館長。
此時,張寒暉在定縣利用民眾教育進行抗日宣傳,已引起定縣反動當局的注意。他接到信后動身去了西安。張寒暉到西安后,在陜西省民眾教育館任總務主任。然而,支持他們的陜西省政府主席楊虎城被南京政府撤免了職務,張寒暉和好友劉尚達被趕出了民眾教育館。張寒暉失業(yè)了,貧病交加。他兩手空空拖著病體回家,冬天還沒有棉褲,凍得瑟瑟發(fā)抖。
1936年夏天,張寒暉二次只身去西安,以西安省立第二中學教師的身份開展抗日救亡宣傳工作。此次離家后,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西北參加革命活動,再也沒能返回家鄉(xiāng)。
飽含血與淚的旋律
九一八事變后,東北淪陷。1935年,10余萬東北軍被調(diào)至陜甘兩地,拖家?guī)Э,愁容相對,鄉(xiāng)音一起,一夜征人盡望鄉(xiāng)。那是個什么樣的家鄉(xiāng)呢?那是一片遭受侵凌的故土。廣大東北軍將士渴盼早日打回東北,趕走日寇,重返故鄉(xiāng)。
古城西安街頭,擁塞著成千上萬憤怒的東北軍官兵和無家可歸的東北難民。張寒暉到達西安后,耳聞目睹了幾十萬東北軍和人民流亡悲痛的聲音與慘景。一天夜晚,在東北軍做地下工作的孫志遠來看望張寒暉。孫志遠給張寒暉講了很多東北軍對故鄉(xiāng)的思戀之情和西安東北難民對喪失國土的悲憤之情,還送給張寒暉一本東北軍第67軍出版的《東望》雜志。封面上印著該軍軍長王以哲的親筆題字:“我們何時能返回那美麗的田園?何時能安慰我們的祖宗于地下?又何時能救我親愛的父老兄妹于水火之中!睂O志遠望著沉思的張寒暉說:“寒暉,你多才多藝,寫一首反映東北軍思想感情的歌吧!”張寒暉早有些想法,經(jīng)孫志遠一說,更燃起了他為東北軍寫歌的欲望。
于是,張寒暉到西安北城門外東北難民集中的地區(qū)走訪,與東北軍的官兵和家屬攀談,一面宣傳抗日方針,一面傾聽東北同胞控訴日本鬼子的罪行,傾聽他們對故鄉(xiāng)、親人的思戀,深刻體會到埋藏在他們心底的恨和痛。張寒暉日思夜想,心潮難平,眼前那片黑土地、那條松花江,仿佛在向他招手;東北依稀成了他的家鄉(xiāng)。
九一八事變以來的國仇家恨在張寒暉的胸中翻騰;東北難民的哭泣在他腦?M繞;東北軍和難民決心打回老家去的呼喚在他心靈震蕩……“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,那里有森林煤礦,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。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,那里有我的同胞,還有那衰老的爹娘……”
歌詞寫出來了,內(nèi)容和感情脈絡分為懷故、漂流、呼喚3個基本層次。歌詞的開頭部分,訴說了家鄉(xiāng)的美麗富饒,而九一八事變突起,日軍占領了美麗而富饒的東北,人們只得背井離鄉(xiāng),在關內(nèi)流浪。歌詞的第二層次概括地描述了悲慘遭遇,透過訴說喪家的哀痛、逃亡的倉皇,控訴日本侵略者給中國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。歌詞的第三層次用飽含無限感慨的發(fā)問,向故鄉(xiāng)和親人發(fā)出深情的呼喚,寄托了對早日收復失地的強烈期待,把感情推向了最高潮。
用什么音樂素材呢?張寒暉想起了家鄉(xiāng)那獨特的地方戲——定縣秧歌中凄凄慘慘的“大悲調(diào)”,還有慷慨激昂的河北梆子;尤使他歷歷在目、縈繞耳邊的是家鄉(xiāng)女人哭墳時失去親人的悲痛欲絕聲——張寒暉在東北撤進定縣的東北軍53軍的一個營中教歌時,士兵們的歌聲是那樣悲憤幽怨;在從軍營回來的路上,他見一婦女在新墳上燒紙,哭號失去的親人,那哭聲拖著長腔,凄慘、辛酸、悲絕……張寒暉久久回憶著女人哭墳時的凄慘哭聲,腦海間縈繞著東北軍和東北難民那悲憤幽怨聲……
音樂素材有了,張寒暉于1936年11月奮筆疾書,一口氣創(chuàng)作出悲壯動人的歌曲《松花江上》。
此歌既出,張寒暉先在西安二中學生中教唱,旋即引起強烈反響,教室外聚集起層層聽眾。歌曲唱出了那深重的民族創(chuàng)痛,感人肺腑。張寒暉的友人姚一征曾說:“當歌曲寫完后,我們唱到‘爹娘啊,爹娘啊’時,竟嗚咽地哭了!
當時,正值紀念一二·九學生運動一周年,西安二中的同學們在游行隊伍中唱起了這首歌,立即震動了西安古城。隨后,由東北軍政治部宣傳隊印成卡片分發(fā)到各軍各師,又經(jīng)中共地下黨轉(zhuǎn)給北平學聯(lián)歌詠隊。
同時,張寒暉把自己的這首歌教給群眾演唱,并帶領群眾到西安的城墻上、街頭中去演唱,悲怨壯烈的歌聲深深打動了廣大東北軍官兵的心,竟有數(shù)萬名官兵聽后落淚。
繼而,這首震撼人心的歌不脛而走,迅速在東北軍及東北難民中傳唱開來,唱遍了大江南北和長城內(nèi)外。
“流亡三部曲”之一
西安事變后幾天,張寒暉按黨的指示參加了東北軍,任政治部人事股長兼“抗日演劇團”團長。身為東北軍的一員,張寒暉唱著自己創(chuàng)作的歌曲,同樣淚流滿面。
1936年底,周恩來在解決西安事變過程中出席東北軍軍官會議。會議結(jié)束時,周恩來指揮著東北軍軍官高唱《松花江上》。悲憤的歌聲激起大家思念故鄉(xiāng)的情緒。當歌聲進入“哪年,哪月,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(xiāng)?”時,全場軍官有的熱淚盈眶,有的低頭哭泣,有的舉起了拳頭。“一定要打回家鄉(xiāng)去!”的決心,充溢著歌唱者的胸膛。
1937年12月31日,周恩來在武漢大學演講《現(xiàn)階段青年運動的性質(zhì)和任務》時,談及《松花江上》,激動地說:“(九一八事變后)成千成萬的青年人無家可歸,無學可求,尤其是東北的青年朋友,一再地飄泊流浪,一再地嘗受人世間的慘痛。一支名叫《松花江上》的歌曲,真使傷心的人斷腸”。對于抗日歌曲的巨大影響力,毛澤東也高度評價稱“一首抗日歌曲抵得上兩個師的兵力!”
(摘自2024年1月18日《人民政協(xié)報》)
(來源:《學習時報》2024年4月22日)